罗志恒 马家进（罗志恒系粤开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摘要
特朗普于第二届任期之初，向全球发起“关税战”，将导致国际经贸体系发生剧烈调整。全球经济处于高度不确定的状态，严重影响全球和美国经济增长，也不可避免地影响中国经济。对未来复杂形势的推演，既不能靠乐观或悲观情绪下的想象，也不能只考虑自身立场和利益，而忽视各方的处境、反应和互动。本文在前期报告《重新理解特朗普的行为逻辑：中国应对的三大原则和五大建议》的基础上，基于各方博弈的视角，从特朗普的博弈策略以及五大类经济体的反应，分析双边和多边可能的博弈进程与终局。
一、如何理解特朗普“关税战”的漫天要价与反复无常？
特朗普开出的极限价码以及反复无常的表态，都只是其操弄局势的手段。遏制中国、整合北美（驯服加墨、稳定后方）、让美国再次伟大（削减逆差、制造业回流、保护就业）是其核心诉求。有必要透过纷繁的表象，理清特朗普在“关税战”中的心理底价与博弈策略。特朗普的博弈策略可归结为：利用美国霸权地位与反复无常的行事风格，抢夺博弈主动权，具体如下：
美国作为“关税战”的主动发起方，凭借其国际霸权地位，占据了一定的博弈优势。同时，特朗普在关税政策上表现出的反复无常行为从形式上看似混乱，实际上展现出一以贯之的战略模式和逻辑。例如，特朗普表现出的不可预测性，增强了其威胁的可信度，不顾内阁成员和经济顾问建议大幅加征关税、在社交媒体上突然宣布重大政策或发表夸张言论等，使对手不敢赌特朗普是在虚张声势，迫使谈判对手提供更多让步以避免不可预测的损失。
漫天要价、强硬姿态与不定期的态度软化从表面看是特朗普的情绪化，但不考虑情绪因素而单纯从客观效果看，这都是其博弈策略的重要组成，都是特朗普达成目的的手段。漫天要价是极限施压的第一步；特朗普总体上表现出胜券在握的高姿态，但也需不时释放态度缓和的信号。一是安抚市场情绪，避免市场剧烈波动引发金融风险；二是让其他经济体看到达成协议的可能性，避免将它们逼成统一战线，与美国形成激烈对抗。“过松”达不到威胁效果，“过紧”容易倒逼形成非美联盟，“一紧一松”就让其他经济体尤其是实力较弱或者对美依赖度较高的经济体开始主动让步并寻求谈判，分化瓦解。
当然，特朗普也不能容忍自己出现“示弱”的姿态，这对其向选民塑造出的政治形象是重大打击。因此，特朗普的态度缓和往往会通过以下方式表达：宣称其他经济体主动向其求和示好，而他大度地予以部分接受；等过段时间他又会否认双方关系缓和，对方必须接受他所提出的要求，如此不断反复。
特朗普上述行为策略虽然在短期谈判中可能有效，但会严重扰乱国际经贸秩序、加剧市场波动，并损害美国的国际信誉，终将反噬自身。
二、各经济体不同反应：处境、筹码、最优策略与可能结局
美国对全球发起“关税战”，但各经济体反应不同，总体上可分为反制和忍让两大类。其中，反制包括中国和加拿大的坚决反制，以及欧盟式的“表态坚决但行动迟缓”；忍让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能反制但避免摩擦升级，以及墨西哥、越南等因无能为力而被迫忍气吞声。因此，从双边博弈的角度，基于各自处境和最优策略，可以分为上述四大类；考虑到加拿大和墨西哥因独特的地缘位置，被单列为一类。根据各经济体的反应烈度从高到低，我们分为五大类进行讨论。
一是中国，被美国刻意针对和打压，对美反制也最为坚决，中方的态度和行动既源于特朗普的多变性导致难以达成协议并履行，又源于特朗普削减贸易逆差的目标与中美客观的比较优势是不可调和的。中国是全球所有经济体中，对美反制态度最坚决、决策最快速、力度也最大的国家。中国对美反制既有必要，也有能力，更有底气。当前美国对华加征145%关税的局面必然无法持续，30%-50%或是可能性较大的区间。
二是加拿大和墨西哥，因地处北美而被美国盯上，但加拿大坚决反制，墨西哥则忍气吞声。鉴于北美经济一体化对于美国的战略价值，特朗普实际上在4月2日的“对等关税”行政令中为加拿大和墨西哥预留了谈判空间。
三是欧盟、日本、韩国、印度等具备反制能力的经济体，最优策略应该是和中国一样的“以打促谈”，但显露出软弱性。这些经济体大概率能够通过利益交换与美国达成协议，获得一定程度的关税减免。但由于其显露出的软弱性，谈判进程将由美国主导，谈判结果也将偏向美国利益。
四是越南、柬埔寨等被大幅加征关税但又缺乏反制能力的经济体，弱国无外交，将被迫妥协退让，让渡利益以换取关税削减。例如，大量进口美国商品、对美国商品下调关税税率、向美国企业开放国内市场和行业准入等。
五是澳大利亚、新西兰等被加征10%的经济体，大概率战略忍让，避免摩擦升级，尝试争取部分豁免。考虑到澳大利亚、新西兰等经济体与美国的盟友关系，以及双方在贸易差额以及产业竞争方面的矛盾不大，例如美国对澳大利亚存在货物贸易顺差，双方有可能通过谈判达成协议，对部分商品予以豁免。
三、连横vs合纵：中国面临的挑战与机遇
从博弈格局的角度，当前美国对各经济体发动“关税战”，与中国战国时期的秦国对六国有相似之处。对各经济体而言，最理想的情景是联合起来，即“六国合纵”，共同对美国施压，让美国知难而退；对美国而言，则是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分化挑拨，类似“秦国连横”。当然，我们不能机械类比战国时期的形势与终局，在全球多边博弈中，中国既面临挑战，也迎来历史性机遇。
（一）中国应警惕美国拉拢其他经济体对中国进行围堵，坚决予以回击
各经济体在美国的胁迫下，可能会出现一些对华不友好的行为。例如，配合美国加强商品原产地溯源，打击中国商品通过第三方转出口或通过简单加工再出口至美国的行为；部分经济体可能会对华加征关税以换取美国对其的豁免。
但是，就像各经济体难以形成抗美联盟一样，它们也难以形成统一的对华联盟。4月21日，中国商务部明确表示：“中方坚决反对任何一方以牺牲中方利益为代价达成交易。”
综上，尤其要警惕越南、柬埔寨等对美缺乏反制能力的经济体被美国胁迫围堵中国；对欧盟日韩是可以积极争取的，争取的效果除了意识形态外还取决于中国市场进一步扩大的程度；对加拿大是可以有较大机会合作的。
（二）中国要争取尽可能多的盟友，通过将中国建设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构建国际利益共同体，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增强对美谈判的筹码
当前美国选择走向贸易和经济孤立主义，不仅将自身推向衰退，也在全球经济和政治格局中留下巨大空白。我国应当抓住机遇，填补美国留下的市场和地缘政治空间，促进世界经济秩序向更加公平的方向发展。
从贸易的角度，要构建国际利益共同体，对非美经济体大幅下调关税并牵头构建非美经济体的自由贸易体系，强化中欧、中日韩、中国东盟、中国拉美、中国非洲之间的区域合作。
在美国退出全球化进程的背景下，中国有条件也有必要成为全球进口核心，填补美国留下的市场空白，这是中国应对“关税战”的关键战略支点。未来要加快补上内需特别是消费短板，将中国建设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成为非美世界最大的商品和货物购买者。由此，将消费势能转化为规则动能，中国有望实现从“市场追随者”向“规则构建者”的历史性跨越，赢得全球治理话语权。
风险提示：美国贸易政策变化超预期、全球关税博弈持续升级
目录
一、如何理解特朗普“关税战”的漫天要价与反复无常？
（一）特朗普的心理底价：对全球加征10%基准关税、对汽车等重点行业加征保护性关税、遏制中国和整合北美
（二）特朗普的博弈策略：利用美国霸权地位与反复无常的行事风格，抢夺博弈主动权
（三）需理性看待特朗普在“关税战”中不定期的态度软化
二、各经济体不同反应：处境、筹码、最优策略与可能结局
（一）中国：有必要、有能力、有底气坚决反制；打，奉陪到底；谈，大门敞开
（二）加拿大、墨西哥：同命不同运，前者坚决反制，后者忍气吞声
（三）欧盟、日本、韩国、印度等具备反制能力的经济体：最优策略是“以打促谈”，但显露出软弱性
（四）越南、柬埔寨等被大幅加征关税但又缺乏反制能力的经济体：弱国无外交，将被迫妥协退让，让渡利益以换取关税削减
（五）澳大利亚、新西兰等被加征10%的经济体：大概率战略忍让，避免摩擦升级，尝试争取部分豁免
三、连横vs合纵：中国面临的挑战与机遇
（一）中国应警惕美国拉拢其他经济体对中国进行围堵，坚决予以回击
（二）中国要争取尽可能多的盟友，通过将中国建设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构建国际利益共同体，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增强对美谈判的筹码
正文
一、如何理解特朗普“关税战”的漫天要价与反复无常？
特朗普于第二届任期之初，凌厉地向全球发起“关税战”，开出的极限价码以及反复无常的表态，都只是其操弄局势的手段。身处牌桌，只有看穿对手的底牌和套路，才能抓住获胜的机会。有必要透过纷繁的表象，理清特朗普在“关税战”中的心理底价与博弈策略。
（一）特朗普的心理底价：对全球加征10%基准关税、对汽车等重点行业加征保护性关税、遏制中国和整合北美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是特朗普最熟悉的商业规则，也是其引以为傲的所谓“交易的艺术”。当前的“对等关税”便属于典型的漫天要价，各经济体势必也要坐地还价。但最终交易能否达成、协议如何，则取决于交易双方的心理底价，其中特朗普的心理底价尤为关键，即他能接受的最基本的结局。从特朗普的漫天要价中，我们可以剥离出三条关键诉求，只要实现这三点，特朗普就算成功了，其他则都可以有谈判空间。
一是对全球加征10%的基准关税。4月9日，特朗普宣布“对等关税”暂停实施90天（中国除外），但仍保留了最低10%的基准关税，大概率已是其让步的底线。一方面，要想通过加征关税来缩减贸易逆差，就要防止出现“关税洼地”，堵住转口贸易的漏洞。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在被问及为何要对“企鹅岛”加征关税时回答称，对偏远无人岛征收关税是为了防止其他国家“钻空子”，阻止面临关税措施的国家通过偏远海岛向美国出口商品。另一方面，特朗普希望通过加征关税来增加财政收入，就必须尽可能扩大税基。美国财政部数据显示，4月1日至24日，美国海关上缴的财政资金累计达近160亿美元，是3月同期的近1.8倍。考虑到美国一季度已大规模“抢进口”，则4月关税进一步增长或主要源于税率上升。
二是对汽车等重点行业加征保护性关税。钢铝、汽车、药品、半导体、木材等部分商品不在“对等关税”的征收范围内，但并不意味着不受“关税战”影响，而是特朗普想要依据1962年《贸易扩展法》第232条，对相关行业加征保护性关税。不是针对某个经济体的所有商品，而是针对所有经济体的某类商品，加征统一关税，以此来限制自由竞争、保护美国就业岗位，并促进传统优势制造业产业回流美国。其中，特朗普已分别于2月10日和3月26日宣布对钢铝和汽车加征25%的关税，并计划未来对药品、半导体、木材、关键矿产等商品进一步加征保护性关税。
三是重点针对中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三国，意图遏制中国和整合北美。中国的和平崛起在美国看来挑战了其霸权地位，美国于2018年掀起中美贸易摩擦，2025年又对中国加征145%的巨额关税（10%+10%+125%），在暂停实施“对等关税”中排除中国，对来自中国的小额包裹单独加征关税，都反映了美国对中国的刻意打压。加拿大和墨西哥则是仅有的两个与美国陆地接壤的邻国，在美国的地缘战略中具有特殊地位，既共同构成美国的地缘安全屏障（例如非法移民和毒品问题），也是美国维持全球霸权的战略腹地（例如北美经济一体化）。美国试图整合北美，让加拿大和墨西哥成为顺从的附庸，稳定“大后方”。在上一轮中美贸易摩擦期间，美国曾逼迫加墨两国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的基础上，于2018年签订《美墨加协定》（USMCA），对两国增加了诸多约束性条款，被各界戏称为“NAFTA 0.7版”。如今美国又以芬太尼问题为借口，对《美墨加协定》以外的加拿大和墨西哥商品加征25%的关税，意味着NAFTA将进一步沦落为0.5版。
（二）特朗普的博弈策略：利用美国霸权地位与反复无常的行事风格，抢夺博弈主动权
美国作为“关税战”的主动发起方，占据了一定的博弈优势：一是通过霸权地位采取单边关税行动，美国利用其全球经济最大“需求方”的结构性优势，迫使其他经济体在其设定的框架内回应。二是利用序贯博弈的先行者优势，美国能够主导议程设定并限定其他经济体的可选策略空间。三是在实施过程中重复博弈，美国将根据各经济体的反应不断调整关税力度、范围和时机，形成动态演进的战略互动。四是美国有意识地打破WTO等多边协作框架，转向直接的双边谈判，将关税作为讨价还价的工具重构双边和区域贸易关系，通过在各个双边关系中分别施压，试图规避各经济体的联合抵制，强化自身的谈判筹码。
与此同时，特朗普在关税政策上表现出的反复无常行为从形式上看似混乱，实际上展现出一以贯之的战略模式和逻辑。其一，特朗普时而宣布加征关税，时而宣布延期或减免，威胁与缓和交替使用，对同一经济体的态度短期内剧烈变化。通过引入不可预测性，使对手无法准确预测其下一步行动，从而增加了对手的决策成本和风险评估难度，避免了纯粹“鹰派”或“鸽派”立场的可预测性缺陷，保持了战略弹性。其二，特朗普表现出的不可预测性，增强了其威胁的可信度。例如不顾内阁成员和经济顾问建议大幅加征关税、在社交媒体上突然宣布重大政策或发表夸张言论等，使对手不敢赌特朗普是在虚张声势，迫使谈判对手提供更多让步以避免不可预测的损失。其三，通过制造政策不连贯性，特朗普实际上保持了随时调整立场的自由，避免被先前立场所束缚。这使美国能够根据谈判进展灵活调整策略，而非被迫遵循预设路径。
部分内阁成员曾建议以及市场一度希望特朗普能够分阶段逐步加征关税，但这是从稳定市场预期的角度出发，而非从特朗普“要赢”的立场出发，注定不会被其采纳。当然，特朗普上述行为策略虽然在短期谈判中可能有效，但会严重扰乱国际经贸秩序、加剧市场波动，并损害美国的国际信誉，终将反噬自身。
（三）需理性看待特朗普在“关税战”中不定期的态度软化
如前所述，漫天要价和强硬姿态都只是特朗普达成目的的手段，属于极限施压的第一步。特朗普必然明白：当前的极限要价不可能被其他经济体全盘接受，即使美国身为“霸权国家”，也不可能与全世界为敌；一味地强硬也不是“交易的艺术”，要达成交易，势必会有妥协和让步。
尽管特朗普总体上会表现出胜券在握的高姿态，但也需不时释放态度缓和的信号。一是安抚市场情绪，避免市场剧烈波动引发金融风险；二是让其他经济体看到达成协议的可能性，避免将它们逼成统一战线，与美国形成激烈对抗。“过松”达不到威胁效果，“过紧”容易倒逼形成非美联盟，“一紧一松”就让其他经济体尤其是实力较弱或者对美依赖度较高的经济体开始主动让步并寻求谈判，分化瓦解。
当然，特朗普也不能容忍自己出现“示弱”的姿态，这对其向选民塑造出的政治形象是重大打击。因此，特朗普的态度缓和往往会通过以下方式表达：宣称其他经济体主动向其求和示好，而他大度地予以部分接受；等过段时间他又会否认双方关系缓和，对方必须接受他所提出的要求，如此不断反复。
不应过度纠结特朗普态度变化的表象，而应看清特朗普的心理底价、削弱美国谈判筹码、增强自身筹码，争取达成对自身最有利的协议。对于特朗普而言，即使最后的结果是对中国加征30%关税、对其他经济体加征10%关税、对汽车等商品加征25%关税，非但不是失败，而是巨大成功，已实现其初始目的。
二、各经济体不同反应：处境、筹码、最优策略与可能结局
美国对全球发起“关税战”，但各经济体反应不同，总体上可分为反制和忍让两大类。其中，反制包括中国和加拿大的坚决反制，以及欧盟式的“表态坚决但行动迟缓”；忍让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等能反制但避免摩擦升级，以及墨西哥、越南等因无能为力而被迫忍气吞声。因此，从双边博弈的角度，基于各自处境和最优策略，可以分为上述四大类；考虑到加拿大和墨西哥因独特的地缘位置，被单列为一类。根据各经济体的反应烈度从高到低，我们分为五大类进行讨论。
（一）中国：有必要、有能力、有底气坚决反制；打，奉陪到底；谈，大门敞开
中美贸易摩擦有些类似于重复囚徒困境博弈或其变体。一方面，中美在贸易问题上合则两利，斗则双输，若中国单方面妥协让步，则美国获益、中国受损。另一方面，中美博弈是长期的重复过程，美国要衡量加征关税的短期收益以及中国反制下的长期损失，从而为双方合作提供了可能。
重复囚徒困境博弈的最优策略非常明确，就是以牙还牙、针锋相对。如果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中国就坚决予以反制；如果美国想要缓和，中国也愿意谈判。简而言之就是，“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中国是全球所有经济体中，对美反制态度最坚决、决策最快速、力度也最大的国家。中国对美反制既有必要，也有能力，更有底气。
首先，美国刻意针对和打压中国，中国没有妥协退让的余地，坚决反制是唯一正确的选择。面对2月1日特朗普对华加征10%的“芬太尼关税”时，中国对美反制措施仍相对克制，仅对自美进口的约140亿美元商品加征报复性关税，占2024年自美进口总额的15%左右。但随着特朗普的单边霸凌做法变本加厉，中国对美反制措施也更加强硬，对美予以“对等反制”，导致特朗普恼羞成怒，将对华加征的“对等关税”由最初的34%升至125%。特朗普气急败坏的表现恰恰表明，中国的反制措施打破了其预设的博弈议程和节奏，为中国赢得了战略空间，并将特朗普架在了进退两难的位置。
其次，美国无法做到与中国进行实质性“脱钩”，中国的强硬反制会加速揭露美国“纸老虎”的本质。中国固然离不开美国市场，但美国企业和居民同样离不开中国，中国是全球第二大消费市场和全球第一货物贸易大国。中美贸易摩擦持续升级，只会加剧美国国内的通胀和经济衰退风险。在中国并未退让的情况下，当地时间4月11日晚，美国政府突然修改关税细则，将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硬盘等电子产品排除在“对等关税”之外，且未指定国家，反映出美国对中国供应链产业链的高度依赖。此外，特朗普近期频繁攻击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说明其早已做好了将未来美国经济衰退的责任“甩锅”给美联储不降息的准备。随着美国经济衰退风险逐步暴露，特朗普将逐渐丧失筹码。
最后，中国是超大规模经济体，且当前经济企稳向好，推动一系列体制机制改革以扩大内需、提振消费后，将具备巨大的战略纵深空间。外部来看，在经历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后，中国积极开拓国际市场，对美出口依赖度有所下降。内部来看，近年来中国科技自立自强水平显著提升，在集成电路、人工智能、人形机器人等领域多点突破；持续化解房地产、地方政府债务、中小金融机构等重点领域风险，风险缓释成效明显。从近期中国的坚决反制以及周边外交活动看，中国的应对非常从容；中国投资者和企业对“关税大棒”逐步脱敏，资本市场在一次性冲击后迅速反弹，社会预期总体平稳。有必要以此为契机，以超常规逆周期调节稳住企业和居民、稳住楼市股市资产价格，以更大力度的改革开放推动中国经济从债务和投资驱动转向科技和消费驱动，推动产业链全面升级，化危为机、打赢“关税战”。
当前美国对华加征145%关税的局面必然无法持续，30%-50%或是可能性较大的区间。“芬太尼关税”最初只是10%，后面的10%是针对中国反制措施的加码；“对等关税”最初是34%，也有向下谈判的空间，后面升至125%更多是数字游戏、虚张声势。当然，最终谈判结果如何，归根结底取决于中美双方的筹码和底气。关键是做好自己的事，唯有夯实自身实力，才能在博弈中争取主动。
（二）加拿大、墨西哥：同命不同运，前者坚决反制，后者忍气吞声
“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是加拿大和墨西哥最大的共同点。然而同样是面对美国的无理要求，加拿大坚决反制，墨西哥却只能忍气吞声。加拿大对美国加征的“芬太尼关税”、钢铝关税、汽车关税均进行了快速且有力的反制，墨西哥则除了宣称将进行反制以外，并无任何实质性举措。墨西哥之所以能够与加拿大一起被豁免《美墨加协定》范围内商品的加征关税，不是源于自身的努力，而是因为这是三边协定，以及加拿大的不懈抗争。
加拿大反制的底气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美加经济高度绑定，例如，加拿大是美国最大的原油和管道天然气进口来源国，因此美国在2月1日对加拿大和墨西哥加征25%关税时，特意将加拿大的能源产品单列出来，只加征10%。另一方面，特朗普针对加拿大的一系列不良举动，导致加拿大国内民族情绪高涨，加拿大政府需要顺应民意。例如特朗普频繁宣称要让加拿大成为美国的“第51个州”，引发加拿大民众集会抗议。
不同于加拿大这样的发达经济体，墨西哥只是个发展中经济体，虽然也与美国经济高度绑定，但更多是依附于美国，在双边关系中没有话语权。虽然考虑到国内民众情绪，墨西哥政府在口头上表达一下抗争，但行动上无能为力。
鉴于北美经济一体化对于美国的战略价值，特朗普实际上在4月2日的“对等关税”行政令中为加拿大和墨西哥预留了谈判空间。特朗普表示，如果“芬太尼关税”被终止或暂停，不符合《美墨加协定》的商品将只需加征12%的关税（原先是25%，即减半）。因此美加墨三国的谈判有可能会向此靠拢。
（三）欧盟、日本、韩国、印度等具备反制能力的经济体：最优策略是“以打促谈”，但显露出软弱性
欧盟、日本、韩国、印度分别被特朗普加征20%、24%、25%、26%的关税。按理来说，这些经济体对美国具备一定反制能力，其最优策略应该与中国一样，都是“以打促谈”。但从现实表现来看，并非如此，而是显露出明显的软弱性。例如，欧盟直至4月9日才对美国2月10日公布的钢铝关税进行反制，而在美国宣布暂停实施“对等关税”90天后，欧盟也宣布暂停实施该反制措施。4月8日，韩国代理总统表示，希望与美国谈判，不会联合中日抵制美国关税。印度早在特朗普“对等关税”正式公布之前，便承诺大规模采购美国油气，让美国成为印度主要能源供应国。截至4月27日，日本也未对美国出台反制措施。
其一，欧盟、日本、韩国等经济体与美国属于盟友关系，暂时还没有像中国一样遭受美国的刻意针对，因此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希望通过谈判得到减免。
其二，欧盟、日本、韩国在国防安全等方面依赖美国，导致对美反制的底气和筹码不足。印度虽然相对独立，但在地缘政治等方面与美国有合作空间，态度同样暧昧。
其三，欧盟内部一盘散沙，难以形成统一意见。这从欧盟对美国钢铝关税的反制措施迟滞2个月才出台便可见一斑，相较之下，中国对美国均是快速反制。德国和法国对美反制态度相对坚定，但欧盟内的边缘国家态度较为犹豫，一是担心摩擦升级，二是不像德法，其对美出口依赖度和受关税冲击要小一些。
这些经济体大概率能够通过利益交换与美国达成协议，获得一定程度的关税减免。但由于其显露出的软弱性，谈判进程将由美国主导，谈判结果也将偏向美国利益。
（四）越南、柬埔寨等被大幅加征关税但又缺乏反制能力的经济体：弱国无外交，将被迫妥协退让，让渡利益以换取关税削减
越南、柬埔寨等东南亚经济体对美出口依赖度较大，同时对美国又缺乏有效的反制能力。以越南为例，2024年越南对美商品出口是自美商品进口的11.4倍，对美商品贸易顺差占对美商品出口的91.2%，因此被美国加征46%的关税（根据顺差占比对半加征）。同时，越南对美商品出口中，家具、玩具、服装等劳动密集型商品占比四成左右，而这类商品利润率低、可替代性强、价格敏感。可以说，越南从供需两方面都无法对美国形成反制，而美国对越南加征关税将显著冲击越南出口，严重影响越南经济和就业。
由于缺乏反制能力，越南、柬埔寨在遭遇美国加征关税时，面临的不是中美之间的重复囚徒困境博弈，而是力量不对称博弈。双方力量悬殊，美国作为霸权国家掌握绝对的话语权；越南、柬埔寨不具备“以打促谈”的选项，只能单方面妥协让步。面对46%和49%的大幅加征关税，越南表示愿意对美国商品给予“零关税”待遇，柬埔寨则提议对19类美国商品的关税从最高35%降至5%，然而美国仍不满意。
美国仍需要越南等东南亚经济体作为其劳动密集型商品的供应方，因此接近50%的加征关税税率大概率也会下调，但需要越南等国进行利益交换，例如大量进口美国商品、对美国商品下调关税税率、向美国企业开放国内市场和行业准入等。
（五）澳大利亚、新西兰等被加征10%的经济体：大概率战略忍让，避免摩擦升级，尝试争取部分豁免
美国对全球180多个经济体加征“对等关税”，其中，57个经济体被加征税率高于10%，其余经济体均被加征10%的基准关税。这些被加征10%的经济体中，除了众多缺乏反制能力的小经济体以外，也有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具备一定反制能力的发达经济体。
然而，澳大利亚、新西兰等经济体大概率选择战略忍让，避免摩擦升级。一方面，被加征10%关税虽然会对出口和经济造成较大冲击，但尚处可承受区间，如果对美反制招致美国进一步加征，将对经济造成更严重的破坏。另一方面，如前所述，对全球加征10%的基准关税是特朗普的心理底价，10%已属优待，向下谈判的空间较小。
当地时间4月3日，澳大利亚总理在记者会上表示，澳大利亚不会寻求对美国产品征收“对等关税”，不会加入导致价格上涨和增长放缓的逐底竞赛。新西兰贸易部长也在发布会上表示，尽管新西兰出口商品被加征关税，但相比其他国家，新西兰被加征税率较低，对这一关税决定“感到宽慰”；同时他还强调，新西兰不会考虑实施报复性关税。当然，有时为了安抚选民，西方政治人物可能需要“言行不一”的表态。4月16日，澳大利亚总理在联邦选举前的电视辩论中承诺，不会屈服于美国总统特朗普，将在与美国贸易争端中捍卫澳大利亚的利益。
不过，考虑到澳大利亚、新西兰等经济体与美国的盟友关系，以及双方在贸易差额以及产业竞争方面的矛盾不大，例如美国对澳大利亚存在货物贸易顺差，双方有可能通过谈判达成协议，对部分商品予以豁免。
三、连横vs合纵：中国面临的挑战与机遇
从博弈格局的角度，当前美国对各经济体发动“关税战”，与中国战国时期的秦国对六国有相似之处。对各经济体而言，最理想的情景是联合起来，即“六国合纵”，共同对美国施压，让美国知难而退；对美国而言，则是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分化挑拨，类似“秦国连横”。当然，我们不能机械类比战国时期的形势与终局，在全球多边博弈中，中国既面临挑战，也迎来历史性机遇。
（一）中国应警惕美国拉拢其他经济体对中国进行围堵，坚决予以回击
各经济体在美国的胁迫下，可能会出现一些对华不友好的行为。例如，配合美国加强商品原产地溯源，打击中国商品通过第三方转出口或通过简单加工再出口至美国的行为；部分经济体可能会对华加征关税以换取美国对其的豁免。
但是，就像各经济体难以形成抗美联盟一样，它们也难以形成统一的对华联盟。其一，如前所述，美国固然是全球第一大消费市场，但中国也是全球第二大消费市场，像欧盟、日韩等经济体不可能为了美国市场而放弃中国市场。其二，墨西哥、越南等发展中经济体虽然有想要复制或取代中国“世界工厂”地位的想法，但美国想要的不是“第二个中国”，而是完全依附于美国的低端生产国，二者之间存在明显冲突。其三，中国已深度融入全球价值链供应链产业链，任何一国想剥离中国，都将面临巨大反噬。
4月21日，中国商务部明确表示：“绥靖换不来和平，妥协也得不到尊重。为一己一时私利，以损害别人利益来换取所谓豁免是与虎谋皮，最终只能是两头落空，损人不利己。中方坚决反对任何一方以牺牲中方利益为代价达成交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中方绝不接受，将坚决对等地采取反制措施。中方有决心有能力维护自身权益。”
综上，尤其要警惕越南、柬埔寨等对美缺乏反制能力的经济体被美国胁迫围堵中国；对欧盟日韩是可以积极争取的，争取的效果除了意识形态外还取决于中国市场进一步扩大的程度；对加拿大是可以有较大机会合作的。
（二）中国要争取尽可能多的盟友，通过将中国建设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构建国际利益共同体，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增强对美谈判的筹码
当前美国选择走向贸易和经济孤立主义，不仅将自身推向衰退，也在全球经济和政治格局中留下巨大空白。我国应当抓住机遇，填补美国留下的市场和地缘政治空间，促进世界经济秩序向更加公平的方向发展。一是WTO体系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我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贸易国，有责任也有能力推动多边贸易体系改革，提出更加包容、平衡的争端解决机制改革方案，强化发展中国家在多边贸易体系中的话语权。二是美国将金融体系武器化的行为正推动国际货币金融体系加速变革，人民币国际化和去美元化进程面临难得的历史机遇。三是全球“关税战”正在加速全球产业链重构，传统“以效率为中心”的全球价值链体系正向“以安全为中心”转变，这一转变为我国引领新一轮产业链重构提供了契机。
从贸易的角度，要构建国际利益共同体，对非美经济体大幅下调关税并牵头构建非美经济体的自由贸易体系，强化中欧、中日韩、中国东盟、中国拉美、中国非洲之间的区域合作。
一是充分利用当前美国已成为全球贸易经济体众矢之的契机，尤其强化中欧、中日韩、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经贸关系，研究构建非美经济体内部低关税乃至零关税的贸易体系，应对美国霸权主义下WTO贸易秩序的崩塌。当然这里的前提条件是中国通过改革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替代美国成为最大的买家。欧洲方面，特朗普在俄乌冲突问题的立场、美国副总统万斯在欧洲慕尼黑安全会议对欧洲的炮轰、特朗普对欧盟加征关税，从价值观和经济利益上美欧关系逐步疏离。反观中欧，地缘政治上没有冲突，经济利益上存在非常强的互补，中欧联合可以很好反制美国。中国可以将过去从美国进口的飞机、农产品转从欧洲进口，将进口波音飞机改为进口欧洲空客，大幅增加对欧洲农产品进口；同时中欧可以在服务贸易诸如高等教育、旅游等方面展开更密切的合作。中日韩方面，有必要进一步强化经贸联系。3月30日，中日韩经贸部长会议时隔5年重启，中日韩三方宣布将加强在RCEP、WTO等区域及多边框架下的合作，并加快推进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共同应对美国关税的冲击。中国东盟方面，特朗普对越南等国加征高达46%的关税，但越南经济对外高度依赖的特征导致其不具备反制能力；同时中国通过越南等国转口贸易以及企业到越南投资设厂规避关税变得不可行，也将影响东盟经济体的经济。因此，中国与东盟之间强化低税率、零税率自贸协定对东盟经济体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当然中国也要要求东盟经济体不得协助美国提高其从中国进口的关税税率。中国与非洲、拉美方面，既可以在资源方面实现合作，而且可以从运河航运方面强化中国的正当权益。
二是加强双边和多边贸易协定，让双方在贸易往来中实现互利共赢；中国对其他经济体实施出口多元化的同时要避免因冲击其国内市场而将其他经济体推到对立面。帮助新兴市场完善基础设施建设，开发适合当地需求的产品，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和消费升级，同时也带动中国相关产业的发展。
三是建立全球供应链合作伙伴关系。中国出口企业与国外优质供应商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不但可以带动当地的就业和经济发展，而且中国企业可以通过全球供应链协同管理，优化资源配置，实现共赢。
四是妥善处理与其他经济体的贸易摩擦，构建和平解决机制工具箱。在法律与规则框架内解决争议，倡导平等有序的多边谈判机制；灵活运用经济外交手段解决，以利益交换、市场准入开放等作为谈判筹码。
在美国退出全球化进程的背景下，中国有条件也有必要成为全球进口核心，填补美国留下的市场空白，这是中国应对“关税战”的关键战略支点。未来要加快补上内需特别是消费短板，将中国建设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成为非美世界最大的商品和货物购买者。由此，将消费势能转化为规则动能，中国有望实现从“市场追随者”向“规则构建者”的历史性跨越，赢得全球治理话语权。
（详见《重新理解特朗普行为逻辑：中国应对的三大原则和五大建议》）
